文/Yinanaa
图文:审稿-蟹黄捞饭、制作-七
封面图:《性教育》
“在10岁、11岁时,父母跟我提起性的事情;学校里开始流传谁和谁在一起的事儿,有真有假;老师讲解性方面的基本知识,大家觉得又好笑(funny)又尴尬(awkward),其实讲的那些我们之前就知道了;男孩中流传着关于尺寸和时间的谣言,令人倍感压力;而我印象最深的是父母那句‘你永远可以和我们谈论性的问题’。”
这是丹麦朋友跟我讲起他的性教育时的话。笔者感慨于这短暂记忆的丰富性:在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里,性都是可以被谈论的,是那种坦然的态度和温暖的关切,胜过了一时的尴尬,在成年之后,这仍是一段不会褪色的舒适记忆。
丹麦儿童性教育绘本
图:彼得·戈特哈特
作为一名95后的小镇做题家,笔者的性教育只能用“无师自通”四字形容:初二一开学,生物课本发下来时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因为我们看到了那张男性生殖系统结构图和旁边一页的女性生殖系统结构图。
然而,到“众望所归”的那节课到来时,温柔的生物老师只淡淡地说,这两页大家回去看看就行,考试不会考。就跳到下一章了。而到下一周,有不知是校内还是校外的专家来听课,老师点我回答问题,“青春期男生和女生分别特有的生理变化有哪些?”当我义正辞严地说出“遗精”和“月经”时,即使有人听课,课堂还是传来了小声哄笑。
我问这位朋友,既然你们的性教育从来不是禁忌,为什么你们还会感到尴尬和好笑?他说:也许因为对那时的我来说,这件事很重要。作为一个男孩儿,我不知道期待什么,只是好奇又关心我的性(my sexuality)(sexuality可译为性行为,性取向,性欲望等,难以找出一个涵盖所有的译法,故粗略地译为“性”)。而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知道自己的期待,也对这个问题有了更多安全感(secure)。
我为这样的清醒自知而震动——性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对性的认知是我们自我认知的一部分,但我们似乎很少自觉地去思考和了解这件事。当然,我也为自己成长中缺少这一环而失落。于是,我去参加学校的女性社团活动。
而那里等待着我的是新的震动:之前我对短效避孕药的了解仅限于“避孕”和“可能有副作用”,参加活动的女孩们则从赋权、亲密关系和精神健康等多个角度讨论短效避孕药这个伟大发明。
丹麦的性教育课程
图:Sex og Samfund
或者简单地说,当国内的女性社团还在科普短效避孕药和紧急避孕药的区别,及“短效避孕药虽可能有副作用但是一种极安全有效的长期避孕方式”以期打破种种谣言和禁忌(如“避孕药是激素而激素都有害”)时,在丹麦这早已是基本常识,而欧洲女孩儿们正在此基础上继续探索如何自我保护并追求愉悦——
有人抱怨服用短效避孕药一段时间后她感到情绪周期性异常波动,在自我观察后她从医生那里也得到确认,随即停服;有人赞美从十几岁时开始服用短效避孕药让她感到她掌握避孕主动权,无须担心避孕套破掉等意外情况,感到自己是身体和性的主人;有人则和男友一起参加活动,当她侃侃而谈自己对愉悦和安全的多年探索时,她的男友微笑着望向闪闪发光的她,并不感觉自己在这纯女性场合的闪现有何异样。
女性快乐指南
图:bonnierrights.fi
长久以来,性教育课程被北欧国家纳入小学和中学的必修课(芬兰甚至从幼儿园起就有涉及),帮助成长中的少年儿童学习和追求性健康。这里的性“健康”不只是指远离疾病、伤害和意外怀孕,而是指一种全面的、积极的身心状态,更接近于“wellbeing”的内涵。这一目标要求在传授知识的基础上发展能力。
于是在这里,性教育的内容极为丰富:小学高年级即开始了解生殖系统的生理构造、身体在青春期将经历的变化,与异性交往的知识等;到中学,内容及扩展到性健康(危险性行为,疾病防治、避孕知识等)、性规范(何为得体的行为,何为骚扰,相关立法等)和性少数群体。
SexSamfund关于性健康,性平等的宣传
图:sexogsamfund.dk
事实上,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时代,少年儿童接收到相关信息的时间已经大幅提前,而北欧国家也通过课程设置的不断提前(如生殖相关知识从九年级提前到七年级)和内容的不断扩展(如Me too等社会热点)来应对社会需求。
这里的性教育不只是包含不同肤色人群的插图,还以各种课内课外活动加深少年儿童的认知,如瑞典每年会有性教育主题周,有几十万少年儿童参与其中;芬兰卫生部每年出版一部写给15岁少年的性教育杂志,里面还夹着一个避孕套;课内课外的互动活动不止是邀请同性恋者演讲,更有异装癖,变性者……;又如丹麦建议老师在授课中不使用有性别倾向的代词,而是统一使用“孩子们”、“年轻人”这样看不出性别的词语。
瑞典的性教育主题周
图:theguardian.com
如此力度的性教育使“性”在北欧成为日常的、普遍的话语。年轻人们谈论最新的约会对象甚至她/他的床技,就像谈论周末去哪滑雪或昨晚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当笔者第一次看到瑞典系列短片《肮脏日记:女权主义情色短片集》时,被其尺度深深震撼。
影片展示了各种与性别刻板印象截然相反的、“反客为主”的幻想。一看上映日期,那是2010年的电影。我去翻出其中两位导演(两个瑞典大妞)的采访,她们说,这项计划的宗旨在于,每个人都可以在色情产业之外自由地谈论自己的性(sexuality)。
让笔者大受震撼的《肮脏日记》
这里的性教育早已不止于打破禁忌的阶段,也不止于安全和卫生教育的阶段,甚至不止于促进一种包容的社会心态,而是教导批判和判断的能力:不只是“宽容”和“接受”和我不同的人,而是进一步思考我何以产生“他们与我不同”的想法;鼓励的不只是了解所谓LGBTQ+人群,而是肯定你的选择权——性教育不止教育你如何安全地进行性行为,也教育你完全拥有选择进行和不进行、何时进行、如何进行的权利。
图:Netflix《性教育》
在课堂上,老师会先征求天主教学生的意见(是否愿意继续听取接下来的讲授,也可离开);在课堂之外,人们致力于减少与性相关的同辈压力(peer pressure)(谁谁已经尝试过了,谁谁还没有),有活跃性行为的青年和相对不活跃的青年都不应感到来自对方的排挤或压力。
于是,尽管在人们的印象中,北欧地区十分开放;社交媒体上流传着冰岛人口太少以至于盛行约炮前检查对方是否是亲戚的软件;尽管北欧的影视作品里对无感情基础的性的毫不掩饰的表现,时常令中国观众目瞪口呆——但北欧的性教育所提倡的也不只是一种自由主义话语的过度统治,而是倾向于多种话语和个人选择的并存。
北欧国家之间,更是在性和身体的“进步方面”互相较劲。当丹麦通过法律允许同性情侣使用辅助生殖技术(ART)后,瑞典社会各界猛烈批评瑞典的“滞后”。最终,在骂声中,瑞典的新法律姗姗来迟;而瑞典在移民融入课程中加入性教育内容,也被国民视为领先的举措。
辅助生殖技术示意图(ART)
图:wiki
而北欧的教育学家们还在呼吁性教育的“进一步”进步:不仅要提供安全性行为的知识,还应提供愉悦性行为的知识(如怎样获得快感的小技巧等),打破对色情作品的禁忌(丹麦曾禁止教师在性教育中使用色情视频等材料教学)。
尽管如此,一个令北欧教育学家们担忧的趋势是,正如美式博雅教育在全世界的推广(欧洲多国也有文理学院,且越来越受本土学生欢迎),美式性教育和新自由主义所打造的性自由“神话”也在席卷欧洲——当性知识和性资源触手可及,老师和家长都不再是性教育的垄断者,课堂外的影响力已经大于课堂内。于是,教育学家和性教育实践者们定期调查和分析,研究如何让性教育课程取得更好的效果。
由公共部门、学校、教育学家和家庭组成的性教育序列必须和网络和现实中铺天盖地的性内容握手言和以求合作。以学校为基础的性教育话语必须不断回应网络和现实中更流行的话语。
比如,即使学校里一再强调“你可以选择性,也可以不选择”,男生中的“处子压力”仍然有增无减,摆脱处子身份成了事关“男性尊严”的大事。如开头提到的笔者的朋友就跟笔者坦言:虽然身材和长相都属模特级别,却因为性格腼腆内向而不招女生喜欢,于是愈发孤僻。直到20岁的一次一夜情后,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呼……从现在起,他终于能以过来人的身份谈论此事,他再次成为了男生圈子的一员。
《性教育》中男生群体会有“处子压力”
更普遍地说,教育永远不只是传授事实性知识,其不然含有某种价值输出。潜在问题也随之而来:如天主教家庭的孩子恰恰因老师的特意关照而面临更多同辈压力——在全民轻松谈“性”的时代,恪守宗教的行为规范似乎显得一点儿也不酷。
而现实是,基督教明里暗里在北欧国家仍然有很强的影响;在运动型男孩受欢迎的大背景下,其他性格的人在女生的漠视中无所适从,而性教育并不能解决“你不受欢迎”的问题。
又如,随着北欧国家大量接收移民,观念上的震荡不可避免。瑞典就有研究指出:将瑞典社会的性认知、性观念和性态度纳入社会融入课程教授给移民,是否正是以我们的主流文化去规训他们的文化,是否正是一种微妙的“欺凌”?
何况,流行的不只有“只有你须对你的身体负责”,还有令人讨厌的疾病。尽管HPV疫苗的全民接种和避孕套的普及阻止了大部分性病,但高校的公共卫生中心几乎年年都在警告学生群体日益增长的衣原体感染数字,这个趋势早已不言自明。
图:Netflix《性教育》
“一切都是关于性,而性是关于权力。”福柯这句论断在此依然适用。如果说上个世纪的性教育只因为打破禁忌,轻松谈“性”便显得珍贵,那么在社会高度进步,信息高度流通的今天,以学校和家庭为基础的性教育当然要回应更多“安全”和“卫生”以外的问题——关于认知自我和他人,关于在或大或小的共同体中的存在,关于一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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